九点四十,她的第一笔卖出成交。软件“叮”的声音很轻,但她耳朵像被针尖扎了一下,“哎”了一声,意识到自己还没呼吸,猛地吸气,胸腔撑开,肋骨有点疼。
十点一刻,第二笔成交。十点半,第三笔。她没看账户里的钱,只看仓位一点点轻下来。肩膀也跟着一点点松,从最开始像吊在绳子上,到现在落了一半地,知道脚底下有地面了。
十一点的时候,电话忽然响。屏幕上跳出“未知号码”。她按掉。两秒,又响。按掉。三秒,再响。她笑了,按接通。
“沈女士您好,我是某某证券金牌投顾,注意到您近两日有大额交易记录,我们这边——”
“你们这边太慢了。”她客客气气,“我已经卖了。”挂断。
又立刻来一通。“沈女士您好,我们某某财经自媒体想做一个访谈——”
“我脸上长痘了。”她说完就自己笑,笑得有点喘,挂断。
手机放回桌上,跟玻璃碰一下,“当”的一声。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都在抖。她握了握拳,手心湿,像从水里捞出来的。
十二点,午间收盘。她去厨房煎了两个蛋,打进去的时候蛋清散得有点厉害,可能是从冰箱拿出来没回温,锅里“滋滋”响,油香冲上来,她突然觉得饿,拿筷子把蛋边缘压成一条小卷,翻面,撒盐,出锅,盘子端回客厅,咬了一口,被烫到,舌头麻一下,眼角出了点泪。
“给。”她把第二个放到小孩碗里,小孩冲她嘟嘴笑,嘴角还有上一口牛奶的白。她盯着看了一秒,心里忽然软软的,像刚出炉的面包,手指一压能陷进去一小坑。
下午开盘,主力继续拉。13.30,13.42。她挂的单子一条一条成交。
最后一笔——留仓。不是全部清。
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那种“走得干干净净”的人,她喜欢留一点余味,像喝茶最后那口苦,含一含,齿缝里都是香。
于是尾仓留了十分之一,挂很远,万一明天再给她一个意外,她就当捡了个红包;不再涨,她也不后悔。
两点五十,她把电脑合上了。
不是关机,合上盖子,屏幕熄,像一场热闹刚收,幕布落下,后台那些乱七八糟还在跑,她不看。
起身往阳台走,拉开玻璃门,风撞在脸上,凉,缠着咸湿。江面上船的汽笛远远传过来,“呜——”,空空荡荡的。
手机又响,是银行账户提醒。她点开,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停,确认那串数字没看错。
胃里有点酸涨,像喝急了气泡水。
“妈妈?”小孩踮着脚出现在门口,抱着太空船,那只翅膀今天又掉了,“我能把这个涂蓝色吗?蓝色好看。”
“你想涂什么颜色都可以。”她摸了摸他的头,头发被风吹,满头小钩子,“晚上我们去吃好吃的。”
“鸡腿吗?”
“鸡腿不够高级。”她想了想,“我们去吃船。”
小孩“啊”的一声,笑到把自己倒在地上,手脚乱蹬,“船不能吃!”
“那就坐船,吃牛排。”她改口。
“我不想吃牛排。”小孩认真,“我想吃意面,奶油多一点。”
“行,听你的。”
她回到桌前,把剩下的几份卖出单子撤掉,改成收盘价走部分,心里轻轻划一道线:利息、手续费、税费,全部从这笔里扣,剩下的拨一块去还一部分贷款,另一块留作活动资金,再抽出一小条,给小孩开一个未成年人教育金账户——等他长大,这些钱不是她给的,是他自己“养鸡”养出来的。
手机上跳出一个头像,是顾言的消息:
【忙完了?】
她想了想,回:
【忙完了。晚上请你吃饭,不许推。】
对面很快回了一个“嗯”。连字都节省,像他这个人,简单,干净。
又一个头像亮起来,是孙旭:
【恭喜。】
她没回文字,发了一个“碰杯”的表情过去。隔着半个地球,时差像一堵墙,隔得话走不稳,但那面墙外面有人给她竖了一下大拇指,意思到了。
下午三点整,收盘。
她合上电脑。
客厅一下安静,只剩空调的轻响和外面风的声音。
“走吧,去坐船。”
“现在?”小孩惊喜到差点把太空船扔地上。
“对,现在。”她弯腰替他把太空船放回桌上,“赚钱是为了干嘛,当然是为了花。”
“那明天还赚钱吗?”小孩小心翼翼的问。
“明天换一种赚钱。”她笑,“今天已经够了。”
电梯里有一股酒店常见的香味,柑橘混着木头,干净,不刺鼻。她忽然想起第一天搬进来的时候,也是这种味道,只不过那天她背上汗透,心口提着一块石头,怕什么都不顺。现在石头还在,但变轻了,像糖,用力一含,舌头底下融开一点。
江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,小孩站在游轮边上的时候要往外探,她一把揽住,耳边全是风声和远处船笛的回响。黄浦江两岸的灯一点点亮起来,她忽然觉得这城市像一张巨大的电路板,亮点是每个接触良好的焊点,她是一条新焊上的线,通电了,热,亮。
餐厅里上来的一盘意面奶味足,小孩吃得满脸开花。她拿纸给他擦,擦到一半收回手,随他去。服务生端来牛排,她刀子下去的时候肉汁冒出来一小汪,红,香,她吃一口,觉得这口不是牛排,是她把某个卡在喉咙里的刺拔下来了,硌人硌了太久,终于滑了下去。